8月17日清晨,泰晤士河外围,北海。

    一条交通艇缓缓靠上了腓特烈大帝号的钢铁侧舷,身材壮硕的舍尔稳步登上了后者距离水面5.6米高的艏楼干舷。脚步响动,舱门开启,公海舰队司令英格诺尔正坐在他那间不足10平方米的单间里,脸上满是凝重和忧虑的神情。

    “莱因哈特,看来英国人是有意要避开和我们的决战了。公海舰队已经在这片河口海域巡弋了近48小时,即便是英国大舰队的锚地位于苏格兰极北,此刻也已经完全有时间抵达这里与我们交战。然而希佩尔的侦查却显示,他们连驻扎在英格兰中部的罗塞斯军港的英国战巡部队都没有遇见!”英格诺尔有些烦躁地开口,话语中也带上了一丝恨怒之情,“这些懦弱的英国人,当年纳尔逊的勇烈难道都被他们扔到布尔人的丛林里了么?现在英国本土舰队的阵容并不比我们逊色,为什么就不敢与我德意志决一死战?”

    “从英国人对大舰队分兵的那一刻起,他们应该就已经做出了准备,那就是将北海的制海权暂时交给我德意志海军一段时间。如果我们全军主动,他们则依托水雷潜艇来进行拖延,为那支舰队从地中海返回争取时间。对于英国人而言,这么做虽然会让他们的颜面受损,但却并不会失去什么实质性的利益。”

    舍尔思绪转动,徐徐开口道:“由于地理位置的限制。公海舰队不可能全军进入大洋深处,对英国的海上通商线展开破坏。我们的主力舰艇都是以北海决战为目的而建造设计。偏弱的航程和航海性都使其难以胜任这一使命,巡洋舰和鱼雷艇的活动范围则更是狭窄。在英国本土仍保有一支几乎不弱于我们的强大舰队的情况下,前往大西洋破交将与自杀无异。”

    英格诺尔面色阴沉,紧抿双唇,沉默不言。正是出于这一考虑,他的舰队才没有选择破坏通商航线的打法,而是直接通过进攻其要害的方式,来实现对英国大舰队的最终逼战目的。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。水雷和潜艇的组合,竟然能在港口防御中发挥如此巨大的作用;而英国人也远比德国海军所预想中的要沉得住气,他们对泰晤士河河口所面临的危机竟是无动于衷,就这么眼不见心不烦的选择无视了!

    当前,如果德国公海舰队决定要强闯泰晤士河,那么条顿人也能实现到英国门口烧杀抢掠的数百年夙愿;然而接下来所要面对的事情,就不是英格诺尔所能够掌控的了。因为即便是德国舰队已经用了机动航行、严密监视水面等方式来予以防范。但谁也无法保证战舰就能一定避开英国潜艇的攻击;而德国海军在数量上原本就不如英国人,因此更应该珍惜手中的每一艘主力舰。这并非是避战保船的存在舰队思想,而是出于同英国大舰队进行决战的考虑所在。只有一支阵容完整的公海舰队,才能在决战中给予英国大舰队以重创、至少也是拼个同归于尽。如果德国主力舰在尚未开战之前,就在英国潜艇的攻击下大量伤沉的话,英国大舰队主力则完全有底气趁势出击。德国舰队所面临的情况也将随之失控崩溃!

    在把目光从泰晤士河上移开之后,英格诺尔竟是再也找不到其他任何一个可以替代的目标了。位于英格兰东北部的罗塞斯军港实际上并非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地方,只是因为英国海军部迫于民众的压力,才将战巡舰队的锚地选在了这里,以便能随时处理在北海上所出现的敌情。这片除了水深之外一无是处的港口。甚至连为主力战舰提供维修的干船坞都不具备,如果德国公海舰队主力大军压境。英国人完全可以像扔掉一根鸡肋一样将其直接放弃。

    至于斯卡帕弗洛,该处虽然足够重要,但在杰利科的经营下,这座港口却是早就变成了一座较威廉港都毫不逊色的坚固壁垒。如果英格诺尔选择进攻此处的话,则势必要比进攻当前的泰晤士河还要困难数倍。而英国的各大造船厂又都在英伦本岛的南部和西面,即便是公海舰队想要釜底抽薪、毁灭那些还躺在船台上的庞然巨兽,驻扎在斯卡帕弗洛的大舰队和屯守于多佛尔的海峡舰队,也早已经堵死了德国舰队威胁到这些造船厂的去路。

    涛声隐隐,机械微鸣。房间里一时陷入了难言的寂静,相互对坐的二人甚至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。过不多时,舱室外的甲板走道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,舍尔精神微微一聚间,平缓的敲门声便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进来吧。”英格诺尔打破了房间内的沉静,轻声开口道。

    钢制舱门被倏然推开,一名衣冠整齐的年轻少尉走了进来。他从文件夹中掏出一张纸页交到英格诺尔手里,道:“司令阁下,柏林海军部发来急电。”

    “海军部的电报?”英格诺尔和舍尔转头扫来,四道目光中都满是惊愕疑惑的神色。在当前的这个节骨眼上,海军部所做的事情应该只有静静等候才是,除非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。英格诺尔皱了皱眉,将目光投向面前的纸页;然而过不片刻,他脸上的神情便瞬间僵硬,惊愕、震动、怀疑……种种表情倏然变幻,整个身躯也宛若铁浇铜铸,石化在了当场一般。

    “上将阁下,发生什么事了么?”一旁的舍尔见面前之人的脸色骤变,有暴风雨即将来临的趋势,不由得有些紧张的开口询问道,“难道是由于波美拉尼亚号被击伤,所以陛下对舰队下达了撤军的命令?”

    舍尔一连问了几遍,英格诺尔的身躯才如同活转过来,他手臂微抬,将电报递给了自己的继承人,徐徐说道:“是元帅的谕令,我们的一支援军已经驶出威廉港。现在,我们已经不必再在泰晤士河口同英国人纠缠,而是有了另外一个去处。”说到这里,英格诺尔眼中精光闪动,蓦地将声调提高了八度,对站在门口的年轻军官大声道:“传令,舰队撤离河口海域,速度11,航向正北。这一次,我要让英国人避无可避,无论如何也只能选择与我德意志海军直接决战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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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德国人竟然就这么撤走了?”在挂断了和哈里奇舰队司令的通话之后,海军部书房中的丘吉尔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。德国人倾全部兵力来到泰晤士河河口附近,摆明了就是要趁英国大舰队分兵之机,与己方本土舰队决一死战;可现在他们却只是在炮击了一些岸防炮台、并清扫出了部分水雷的情况下,就这么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河口,这着实是让丘吉尔感到无法理解!

    钟摆往复,挂钟轻扬。在时针的不断转动当中,静坐在沙发上的丘吉尔一根接一根的抽着雪茄,皱眉苦思,将整所房间都熏得烟雾缭绕。以当前德国海军全家老小都倾巢而出的阵容来看,他们就这么虎头蛇尾的撤回本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;仅仅一艘战列舰的中雷受挫,根本不足以遏制住那帮从炮弹里孵出来的普鲁士人的野心。然而他们的目标究竟在哪里呢?除了泰晤士河河口之外,在地图上仔细排查的丘吉尔,实在找不出有比这更有价值的德国人力有所逮的目标了!

    月华柔和,华灯初上。伦敦的街头巷尾都在热议德国舰队的撤离泰晤士水域,英国民众几乎人人脸上都是兴奋喜悦的神情。然而丘吉尔的心绪却与他们截然相反,满是对未知未来的恐惧忧虑。长街冷清,月上中天。一连近十个小时都苦思不得其果的丘吉尔,只能暂时放弃了在那张巨幅英伦地图上漫无目的的追寻,起身走进了自己的休息间。自从战争爆发以来,丘吉尔已经习惯了在这所海军部大楼内的生活起居:除了各种繁琐事务缠的他焦头烂额之外,之前大量抗议人群对大楼的重重围堵,也是极为重要的一个原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