克鲁克停止前进的命令,无异于是挽救了他麾下士兵那濒临崩溃的战斗力。
自从5月30日以来,位于德军右翼最外围的第一集团军就出现了士兵极度疲累的现象。当他们踉踉跄跄地到达宿营地时,便直接一头栽倒在地上,喃喃念叨着自己的行军路程,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也丧失殆尽。即便是有进入巴黎的念想作为支撑,但肉体上非常人所难以忍受的巨大痛楚,还是极大的削弱了克鲁克所部官兵的战意。第十后备军的一名军官写道:“我们整天行军超过35公里,士兵满脸胡子,浑身尘土,活像是一群行走的面粉袋。一种听天由命的感觉支配着我们,这样活着并没有什么意思,死了也算不了什么……”
然而在6月3日清晨,当克鲁克停止前进并转入防御的命令晓谕全军之后,德军终于从极度疲惫的困境中得到了喘息和解脱。虽然已经渡过马恩河的主力部队,需要再重新进行一番部署以防止巴黎附近的英法军队,但这种短距离的行军,仍是让此前饱受跋涉之苦的德军基层官兵感到有如天堂了。
当德军部队到达指定地点后,便开始用铁铲构筑简易的掩体防线——由于巴黎附近的协约国军队数量远远超出了此前克鲁克的想象,为保证第一集团军的右翼无虞,必要的防御工事显然不可缺少。对于这些作业,德军官兵也纷纷甘之如饴。原因很简单:挖战壕累了可以休息,让第二班的人接着去干;而在长距离的行军过程中,每一公里都是必须要自己去走,即便是处于极度疲倦的状态下。也必须继续坚持下去。二者相较,挖掘堑壕显然要比行军更乐意被德军士兵所接受。
土石搬运,挖掘战壕。疲倦下来的士兵便在阵地上或坐或躺,慢慢恢复着自己的体力。而随着主力部队的停止推进,后方那些可怜的运输车队也终于在颠簸跋涉中赶上了前军。向他们送来了亟需的各种供给。伴随着炉火的腾卷,炊事车上的厨师开始奋力搅动手中的巨型汤勺;浓浓的香肠土豆汤香味从大桶中飘散开来,让这些连续5天都没吃到煮熟食物的士兵们喉结滚动,狂吞馋涎。
落日的余晖中,每一辆炊事车面前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,浓香袅袅弥漫;无垠的星光下。蜿蜒的马恩河畔浪花翻卷,清凉河水洗尽了德军士兵连续20天作战的风尘与疲倦。广袤的原野上,严密完善的阵地代替了胡乱搭建的帐篷,清洗一净的灰色军服在夜风中纷然飘舞;苍茫的夜色里,德军士兵们在鼾声中进入了梦中的世界,他们像1871年的前辈们那样。踏上了宽广富丽的香榭丽尔大街。
就在德国第一集团军停止前进的当天夜里,邻近的第二集团军也受到了来自卢森堡大本营同样的命令。与克鲁克的暴躁冲动不同,该集团军司令比洛却是一位传统的普鲁士军官;在向大本营进行核实之后,他便当即执行了这一命令。做为右翼集群的中枢,比洛集团军的行程仅次于克鲁克,士兵的精疲力竭同样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步:在前一日的行军过程中,翻倒在沟渠里的士兵根本没有站起来重新归队的力气。只是躺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。由于比洛所部并没有承担进攻巴黎的任务,士兵们连最后一点心理负担也不复存在;当停止进军的命令下达之后,便受到了一阵近乎狂热般的欢迎。德军官兵开始用尽各种手段,来恢复自己因此前三周的高强度行军而变得极度疲累的身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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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日高悬,光华灿烂,将蜿蜒流淌的塞纳河映照得宛若玉带,波光粼粼。
河畔的一座二层小屋里,法军总司令霞飞正站在一张巨幅战区地图下凝视沉吟;辉耀的骄阳光华熠熠,将他脸上的每一寸容颜都映照得纤毫毕现。那张如同圣诞老人般和善的脸上,没有丝毫疲惫、颓丧、或是失落的神色。淡绿色的眼眸转动间,一股凌锐的精光便已扑面而来。
在此前十天的战斗中,法军在德军的进攻下被打的丧城失地,一溃千里;原本位于比利时境内的他们急速南逃,从桑布尔河一路被追杀到自家首都的大门口前。而就连法军最初的司令部所在地维特里勒弗朗索瓦。此刻也日夜处在德军的炮轰之下,迫使霞飞不得不将他的大本营迁到了南方80公里的塞纳河畔夏蒂荣。政府南迁,难民连绵,整个法国的未来,看起来已经一如1870年那般情形。
然而,面对这一如此严峻的形势,霞飞却始终是镇定自若,稳如泰山。他一日三餐,准时进用;夜晚十点就寝,从不破例。每当接到前线传来的败报,他总是不动声色地和智囊参谋们分析研讨,制定出解决之道,而后颁布执行。他那宽厚的身躯、稳重的声音,凝肃镇定的神情、平和深邃的眼睛……如同黑夜中的灯塔,灼灼醒目,让惊慌失措的参谋恢复了镇静,使颓丧失落的将领重塑了信心。
如果说性格忧郁的小毛奇不会被自信蒙住双眼,能洞察到成功表象下所隐藏的危险、而适合统领优势军队稳中求胜的话,那么个性与之完全相反的霞飞,则无疑更适合执掌处于劣势甚至是危局当中的军队。他那如磐石般沉着镇定的表现感染了每一个人,使遭受重挫的法军,仍能以高昂的士气和热情投入到不屈的战斗中去。一位比霞飞更具有卓见、英明果决的统帅,或许能在之前的边境战役中所犯的根本性错误;然而在节节败退的危亡局势下,法军所需要的正是霞飞的冷静与坚定。正是他的砥柱中流、临危不惧,使得法军在一系列的后撤中被挽救了过来,并保持了它的战斗力。如果换一个人居于此位的话,那么无论是贝当、福煦、还是加利埃尼,法军都极有可能在这场灾难般的撤退中轰然崩溃!
不过,胜利显然是无法靠撤退来获得的。法军必须挡住德军的攻势,稳定当下摇摇欲坠的战局。根据霞飞预订的计划,是全军撤往马恩河以南约五十公里处的塞纳河,建立起一道新的坚实防线;然而在6月3日这一天,战场情况却发生了令他完全没有意料到的改变。
当日清晨,正当法军准备进一步收缩队伍、往大莫兰河南方撤退的时候,位于后方负责阻击德军进攻的部队,却发现德军竟迟迟没有在他们眼前出现。几个小时后,来自前线各军的报告纷纷传到了霞飞手中:从维特里勒弗朗索瓦到巴黎以东不足四十公里的勒贝,整条马恩河上的三个德国集团军竟然都停止了前进!
如此变故让霞飞惊喜交集。自从边境战役结束以来,法军便开始了宛若雪崩一样的大撤退;虽然这支军队在霞飞的统领下没有如德军想象中的那样崩溃,但其整体形势无疑是处于一个极度危急的情形。当前,每一位法军官兵无不盼望着能够停止这场噩梦般的后撤;而在背后追兵停止前进的今天,他们的期盼便终于得到了实现。得知这一消息之后,克鲁克正面的法国第五集团军官兵为之欢欣雀跃:从比利时境内一路撤到巴黎的行军,早就让他们疲惫不堪——在克鲁克所部全速追击的同时,法国第五集团军也在向后大踏步撤退,双方的行军里程并无本质上的区别!法军唯一的优势,便在于内线作战的他们能得到及时有效的补给,使他们还不至于变得像德军那样精疲力竭到极点罢了。
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忽然在门外响起,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。霞飞收敛心神,转头看去,果然见到了那位体重堪与8英寸炮弹相比的副参谋长贝特洛的巨大身影。他快步走进指挥室,将一封电报递到了霞飞的面前,道:“总司令阁下,巴黎卫戍司令加利埃尼将军发来急电。”
“加利埃尼么……”霞飞低声念着这个名字,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情。作为他曾经的上级,功勋卓著的加利埃尼无疑是法国军中唯一能与霞飞相抗衡的将领;在加利埃尼面前,霞飞不仅无法表现出对其他下属的那种暴君式的独断专行,更要做出不少违心的事情——同意防守巴黎、新抵达本土的有生力量优先满足巴黎防卫的需求、以及将第六集团军划归巴黎卫戍司令指挥,都是霞飞在加利埃尼的要求下所做出的妥协。一直以来,霞飞都在努力避免与加利埃尼的直接接触,而这一次,对方却是直接找到了他的门前。
霞飞接过电报,开始细细观阅起来。过不片刻,他的眉头便倏然皱起:“他要立即对克鲁克右翼发起攻击?这家伙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?”